维特根斯坦曾说：“可以说的都可以说清楚，对于不可以说的，就必须保持沉默！”关于真、关于真的艺术，关于做人，都是很好的话，但似乎还没有完全说清楚。只是，一旦说清楚了，还叫艺术吗？

做艺术与做人

文 / 杨小彦

　　偶尔见到老同学，刚退休，彼此寒喧，坐下，要两杯咖啡，聊天。

　　老同学九十年代曾经在德国呆过七、八年，学习“自由艺术”，回来先后在西安美院和中国美院任教。我好奇他在德国的经历，问他，德语好吗？他摇头说，不好，靠一点破英语混。我说，如何混？他笑了，说，德国人特别尊重艺术家，知道你是搞这的，没说多少，就能明白你的意思，而且，还很欣赏你。朋友强调说，德国人认为，艺术家就是这样的，他的表达方式是视觉，不是语言，讲不好话没关系，关键是要讲独特的话，不能人云亦去。

　　我又问，在德国学艺术，最大收获是什么？他想了一下，说，是学做人。我不解，如何学艺术变成了学做人。朋友拍拍我肩膀，大声说，你说中国现在有很多艺术家吧，尤其是写实的，大受社会欢迎。有的写实画家甚至还得意地说，中国当代油画的写实已经超过西方，不信，在中国美术馆摆个擂台，让西方写实好的画家过来PK一下，看谁更厉害。我点头，表示知道这个流行的观点。他耸耸肩，继续说，我在德国，很多艺术家和艺术老师反复告诉我，要寻找自己，不要学人家，因为那是别人的，和你没关系。

　　我若有所思，说，他们要你寻找你的原创性。他点头称是。我不禁问，你又如何证明这个原创性是你的？他想了一下，知道我多少是个做研究的，不轻易相信艺术家的胡话，于是小心地说，我也不能完全解释什么叫原创，更知道真正的原创很不容易，但这不应该成为我们不去原创的借口，更不能靠炫耀如何写实而得意洋洋。我在德国，本地艺术家常对我说，既然是已经有的技法，你学得再好，也是别人的，不是你的。对你而言，这些东西就是假的，不是真的。

　　我诧异，德国艺术家把模仿别人的风格说成是假的，而他们的目标却是求真。我问，学做人的意思是，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感受与表达，而不是重复别人已经用过的方法，前者是真，后者是假，是这个意思吗？朋友听了，觉得概括还比较恰当，便点了一下头，然后补充说，学做人，就是先学会做真实的人，然后才会有真实的艺术。

　　我默然，因为说得很好，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，关键是，价值观上也彼此认同。不过，私底下仍然有些疑惑。这种说法，内里的意思，已经说清楚了吗？我不禁想起维特根斯坦的话，他说，凡是说清楚的，必须说清楚；凡是说不清楚的，最好保持沉默。在这里，关于真、关于真的艺术，关于做人，都是很好的话，但似乎还没有完全说清楚。只是，一旦说清楚了，还叫艺术吗？

　　杨小彦

　　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副院长，教授，博导；艺术理论家，撰写有上百万字的专业评论，涉及绘画与摄影等领域；著有《艺术史的意义》、《尚扬评传》、《篡图：作为初级历史的艺术批评》等；同时进行油画、水墨等作品创作，其作品富有东方意绪。